[叶All]无限梦工厂8-仙侠世界：北斗星（2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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章一   陌上尘

 

一把大扫帚，正悉悉索索扫着客栈院子里的雪。

 

拿扫帚的伙计叫蓝河，今年冬天的初雪下了一夜，天一亮他就出来扫雪。掌柜梁易春吩咐，这积雪深不盈寸，过了午就化了，只把门前廊下和贵客们的房间前后扫扫便罢。蓝河应着应着，还是将整个院子都清扫了出来。

 

这院子平时空旷得很，碎石块垒了个鸡舍，竹竿搭起一架扁豆丝瓜，几张席子摊开晒瓜果蔬菜，就是最常见的一景了。然而今日院子却满满当当，墙根处拴着不少牲口，有鞍鞯鲜明的高头大马，也有灰不溜秋的毛驴骡子，一堆堆脚夫的担子、旅人的行李卷、卖杂货的小独轮车被胡乱卸在一边，紧挨着它们的就是朱盖翠缨的八宝华车，像从唐诗里驶下来的油壁香车，那木头轮子都散发着幽幽香气，蓝河扫过那附近，小心翼翼地不让扫帚擦着。

 

他想着掌柜说的，看自己这几年勤勤恳恳，粗活累活从不躲懒，这次论道大会之期就放他一个月的假，允许他回乡看看，也沾沾论道大会的仙气。蓝河想着，心快乐地蹦了一蹦，往双手上呵了口气，只觉得这雪天也没有那么冷了。

 

背后突然被人拍了下，蓝河一扭头，就见七八个相熟的伙计、店伴、苍头抄着杯碗盘碟，拎着酒瓮茶壶，端着红红白白的点心菜肴一水儿打从身边过，还有的捉了鸡鸭要到厨下宰，满院喔喔嘎嘎，唧唧呱呱，热气腾腾地热闹起来，他那点儿思绪倒给挤得无处藏身。

 

一个叫言飞的小伙计平日和蓝河最好，嘻嘻笑道：“兄弟吃错了什么药，难不成被大春罚了？大堂上几百年也没见这等好风景，上届论道大会也没这场面，你不去瞧，在这里有毛意思？”

 

掌柜梁易春诨名大春，这些小伙计跟着他久了，私下里都这么混叫。另一个叫旋冰的小伙计跟着凑趣：“是啊，老蓝你不去瞅两眼堂上，那叫一个——香风四起，花枝招展，比咱空积城城东十里堡的豆腐西施可好看多了！真他妈的过眼瘾！”

 

蓝河奇道：“是谁来了？”

 

“谁来了？还不是那叶秋搞了个比武招亲，说哪个女子打败他他就娶谁，闹得满江湖芳心浮动。好像来了个什么金香金公主，又有什么义斩山庄的千叶仙子，烟雨楼的舒氏姐妹花，都是打咱这里往千波湖方向去的，湖上雇了船，就往那嘉世山庄赶。”

 

“也不知斗神心里怎么想的，这许多美女打擂，一个个车轮战，他就算是活神仙，也有吃不消的一刻啊！”有人嘀咕一声，不无嫉羡，“搞得我们这里人都坐不下了，添茶倒水，五更天兄弟们这腿就没闲过。”

 

众伙计正说着话，忽听蹄声得得，在大门外停了下来，踢踏踢踏溅起不少泥水，门扇吱呀一声，言飞不禁抱怨：“又来人了！去去去，老蓝告诉他没地儿了，柴房都坐满了！”说完提着酒壶一溜烟闪了。

 

只听门口一人笑道：“听见没？老叶你也有被嫌弃的一天。喂有人吗？住店！”

 

“还不知嫌的是谁呢，扫把星自重。”另一个声音接话道，“打尖！”

 

“住店！”

 

“打尖！”

 

“卧槽有完没完？住店打尖能不能提前商量一下！”众伙计呼啦散去一半，剩下一半来不及跑的腹诽不已，脸上一个比一个笑得热情：“两位爷来啦？不巧小店客房满了，大堂满了，马厩柴房都满了，满得不能再满了……您二位请出门自由左右拐，茶寮面馆，酒楼饭庄，秦楼瓦舍，总有一款适合您……”

 

进来的两人面面相觑，左边一人将风帽拉起，牵着马四下打量一阵，突然转头吼：“卧槽！老叶你不是说随便填饱肚子就闪吗，大早上住个毛店啊！我还被你绕进去了！”

 

“注意素质，先开口说住店的是你好吧。”

 

“……靠。”

 

左边人郁闷，他风帽本遮住了大半张脸，这一拉上去，露出黑峻峻的眉毛和黑白分明的眼睛来，倒刺得人一怔。右边人衣着却甚是敝旧，没有避雪的衣帽，手里牵的也是一匹瘦马。这人拍拍瘦马脖子，放它自去撒欢，夺过同伴的马缰塞给一个小伙计：“听他胡说，我们吃顿早饭就走，你给我们腾出块干净地，打盆热水。坐骑劳烦随便拴哪儿。”

 

他浑身上下没半点威势，吩咐起人来却自有一番气度，让人不由自主就想照他的话做。小伙计面露为难：“别的都好说，干净地……真的只有地下了。”

 

那人笑了笑：“地下也行啊。”

 

蓝河忙完院子里的一摊事，觉得身子都要僵了，哈手跺脚地蹿进大堂暖着，就听堂内嘤嘤嗡嗡，好像满屋子人连同苍蝇都在发声，饶是蓝河见惯店里人来人往，这般阵势也有点吃不消。视线一扫，有席地而坐的，有鼾声如雷的，有唏哩呼噜吃面的，有唧唧咕咕说笑的，有白发老翁也有垂髫童子，有抠脚大汉也有斯文书生。最惹眼的是五六个年轻女孩子，无论貌美如花还是长相平平，个个衣饰光鲜，打扮齐整，身周也各自簇拥着不少人。

 

“这里就是枫林渡口？”

 

“是呀，老哥哥要不要蹭个船？眼看横渡千波湖的舟资这就涨到二钱银子一人了。”

 

“我操至于吗？一个招亲擂台而已，那叶秋又不是貌若潘安，难不成能令天下女子趋之若鹜？”

 

“可不就是抢破头？叶秋一向极少在江湖上露面，这次比武招亲的消息，听说还是嘉世山庄放出来的，”先前说话那人压低了嗓子，故意咳嗽几声，“自从三年前叶秋卸任嘉世庄主，便神龙见首不见尾，等闲人想见一面也难，这回嘉世山庄出面为故庄主招亲，恰好论道大会也是嘉世做东道主，双喜临门，想必是百年不遇的大盛事。”

 

有个中年妇人听了一会，忍不住插言道：“那叶秋的未婚妻，不是嘉世山庄的大小姐苏沐橙吗？怎的他又招什么亲？”

 

“大姐你说的不错，只可惜那是两年前的事了，”又一人急急开口，“我老赵可听说，叶秋当年离开嘉世山庄，其实是与山庄幕后的陶轩陶老板反目成仇，原因就与这苏大小姐有关。依我看啊，多半是那陶老板见色起意，非要自己占了苏大小姐，结果叶秋一怒，干脆满江湖找起老婆来了，哈哈！”

 

八卦之心人皆有之，而且永远都不嫌多。有人笑道：“没准就是那陶轩自己占了苏沐橙，对叶秋有愧，才给他找亲事的呢？”

 

“哼，苏沐橙也是心域高手，武功放眼江湖也属绝顶，她若不愿意，谁强得了她？”

 

一个娇软的声音突然哼道，正是那几个光鲜亮丽的女孩子之一，她见众人都看过来，脸上飞起一片酡红，强撑着把话说完：“不过是贪慕富贵罢了，叶……他流落江湖，这苏大小姐还不是安心在嘉世享福？这样的人，哪里配……配得上他！”

 

有促狭之徒便笑道：“别人都配不上，那只有金公主来了。”登时哄笑声不绝。

 

女孩子身边一个五十上下的男子赶紧站起，团团一揖，道：“小女年少不懂事，哪敢当如此夸赞？此去只为多历世事，在天下高人前露露脸、长长见识，擂台折桂是不敢想的。”嘴里虽说着谦词，面上却有自矜之色。

 

那女孩子早低下了头，酡红原只是一片，又流散成晕，从脸上游走到耳朵根，再向下一浸，连脖颈都涨得通红，便似一碗白酪浆里捣烂个莓子，整座枫林的霜叶红色都染尽在这张脸上。

 

她容色算不得美艳，气质身段在一众女孩子中也不出挑，但这一低头，却真有几分说不出的味道，蓝河看得微微一呆。耳边听人小声嘟囔道：“金家算什么，一个附庸的小小酒庄主人而已，年年上赶着巴结嘉世山庄的大管家陈夜辉，人家还瞧不上眼呢！这金香的爹也是不开窍，江湖上叫他女儿一声金公主，那是调侃讽刺的玩笑，怎还当真了？”

 

闹闹穣穣中，有两人敞着腿坐在地下，屁股下垫了块包袱布，对着馒头咸菜水煎包狼吞虎咽。其中一个边吃边笑，几次险些噎住，另一个满脸无奈，额角黑线足可抽去织毛衣——一个是张佳乐，一个是叶修。

 

两个人唏哩呼噜地吃着，就听不远处一人慢慢地说：“胡说八道，全他妈的是胡说八道。要不是因为那‘叶下红’柳非，嘉世会这么急着给叶秋找老婆，三宗四门六派会这么不遗余力，一窝蜂涌上？”

 

江湖上人称“一谷一阁一楼一堂，二庄三宗四门六派”，其中百花谷属南疆巫门，蓝溪阁走的是剑修一流，与正统道门不同路，烟雨楼和微草堂，连同六派中的虚空一派皆是魔道宗门。

 

到了二庄三宗四门六派这里，争议向来不少，嘉世山庄、呼啸山庄并列两庄不说，近年崛起的义斩山庄颇有想争雄的野心；三宗中霸图宗是老牌宗门，地位无可撼动，雷霆宗和三一宗就多遭质疑挑战；四门中轮回门独树一帜，后来居上，其余三门都历经变动；六派原属皇风为魁，但田森接任掌门后颓势已显，一年不如一年，无极派更早已风流云散，临海、越云等派亦不过勉力支撑而已。

 

相比之下，微草、烟雨二魔道宗门却势头强劲，微草堂如日中天，隐隐有魔道魁首之势。微草堂前任堂主方士谦三十年前在论道大会上力夺“斗神”称号，医术亦独步天下，号称杏林之神，传言二百年以来唯一的一炉九转金丹就是出自他手。现任堂主王杰希亦是天纵奇才，一身功力丝毫不亚于老堂主当年，兼且风格诡奇，变幻莫测，近年来已渐渐有魔道第一人之誉。

 

此刻一提起柳非，或高或低，好几人立即惊呼：“是微草堂的魔女叶下红！”

 

柳非在江湖上的名声也算响亮，据说是堂主王杰希的师妹，微草堂女弟子不多，一枝独秀的就是这位。有人问道：“叶秋招亲，和这‘叶下红’又有什么相干？”

 

“老兄你够耳目闭塞的啊！”对方鄙视，“谁不知叶秋与微草堂往来密切，虽然他不当庄主了，听说那叶下红还是看上了他。万一这桩婚事成了，微草堂与叶秋联手，那些名门大派连觉都睡不着，嘿嘿，在陶老板眼里，叶秋这根刺可比微草堂扎得深得多，也碍眼得多。”

 

“叶秋再厉害，也只是一人一身，偌大个嘉世山庄莫非还怕他？”

 

“你不晓得，叶秋的心域秘术已臻化境，早有人称他怕是突破了第六层‘山水入怀’，进阶第七层‘天地有情’，这层境界只有王杰希和周泽楷踏进半只脚，就连‘剑圣’黄少天、‘拳皇’韩文清也不过在第六层巅峰罢了！……况且，叶修出走这三年，身后不声不响又多了一个兴欣客栈，也不知是他从何时、何地拉起的一股神秘势力，我只知唐柔唐大小姐亲口承认，她就位列其中。”

 

众人哑然，顷刻又哄哄乱起来，唐大小姐一人不足虑，若再加上个当世陶朱公唐书森，这股力量真令人不敢小觑。说话那人冷笑道：“义斩山庄这几年摩拳擦掌，要与嘉世山庄争那‘二庄’之位，兴欣客栈又结盟义斩，敢情这门亲事一结，四股势力通过叶秋拧成绳，休说嘉世，霸图蓝雨虚空轮回百花哪个坐得住！那些女孩儿纵然自己没存着痴傻的想头，也挡不住她们的师长尊亲推波助澜，这比武招亲，哪有想象中那般风流旖旎？”

 

蓝河悚然而惊，这枫林渡口临近蓝雨地界，人人习武成风，他也会几手粗浅功夫，闲暇时想着江湖种种轶闻豪情，恨不得肋生双翅。此时听了这一番话，清寒透体，震耳剧痛，便如小锤一下一下敲在心头：江湖！江湖！那鲜衣怒马、快意恩仇是江湖，这一潭污浊浑水，竟也是江湖么？

 

堂中一人又笑道：“老的固然要去给小的压阵，但总不能上场打擂吧？赢了叶秋也嫁不了他啊！到底还要看各家女儿的本事。”

 

那金香肩头轻轻一颤，又低下头去，旁边有个绿罗裙的女孩子撇了撇嘴：“想赢叶秋，那柳非又哪里够格？她不过仗着微草堂，真本事比苏家小姐差远了！”

 

她身侧一个紫衣女孩儿细细接口：“是呀，就算是当世第一‘英雌’，烟雨楼楼主楚云秀，也未必……”

 

她住口不说，这些江湖女子平日里爽利不让男人，“叶秋”两个字，竟然忸怩不能出口。大堂里男人居多，好事者便心里泛酸，凉凉道：“功夫好有毛用？哼，要我有正道魁首周泽楷的八分厉害，我就招亲前去找叶秋，逼他非应了我家的女儿不可。到时放个水，装作输了又怎样？斗神难过美人关嘛！”

 

“哥们别说，这还真是个法子，”大家哄笑声中，一人凑趣道，“什么枪王啊剑圣啊拳皇啊，一人打那叶秋一顿，逼他娶上七八个，看那‘叶下红’肯不肯委屈做小，哈哈！”

 

“呵呵，”先前冷笑那人亦笑，“枪王、剑圣、拳皇，再算上女中第一人楚云秀，比起那微草堂堂主王杰希又如何？”

 

这话音量不高，却力压一堂喧嚣，如无限雪山压下了星星之火，众人你看我我看你，堂上一时静悄悄地落针可闻。人人遥想王杰希气度风神，或猜或忆是何等的惊才绝艳，不约而同就收了轻佻，噤声沉吟。叶修和张佳乐坐的位置偏，犹自小声交谈，刚巧说到后半句：“……柳非不算，他们那样忌惮，不过是因江湖传言，说我颇蒙王大眼青目……他那一双大小眼，哥要他的青目有个鬼用。”

 

王杰希生具异相，一只眼睛比另一只大很多，早年也有人给他起了个“王大眼”的绰号，后来微草堂堂主威震江湖，这绰号自是无人敢再叫，谁知叶修轻轻巧巧随口说出，全不以为意。张佳乐心里好奇泛上来，问道：“前些年我僻处南疆，王杰希只闻其名，不曾交过手，这人手上艺业究竟如何？”

 

叶修瞥他一眼：“你们俩隔上一射之地，胜负听天而定；二十步以内，他赢面大过你；到了一丈之距，生死由他。”

 

“卧槽这么牛？”张佳乐不信，“那比起你呢？”

 

“跟哥比，不大人道啊。”叶修说，“如果老魏当年像他自己吹嘘的那样，是神一般的少年，那哥就是神一样的男人。”

 

“……滚吧你，是神一样的无耻才对。”张佳乐吐槽。

 

“你还不回霸图宗？”

 

“我才该问你呢！你不过千波湖了？再不赶紧拼船，当心擂台搭起来，正主还在半路。”

 

“张佳乐。”叶修突然叫他。

 

“说。”

 

“这一路上，多谢。”叶修说。

 

张佳乐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，心知叶修看出自己与他同行一段，有帮忙防范追杀的意思，到了这枫林渡口却势必要分道扬镳。他皱了皱眉，终究没有喷什么垃圾话：“叶修……”

 

“别太感动啊，我还没准备好。”叶修严肃。

 

“滚你大爷！”张佳乐骂，“我有时真想不通，张新杰怎么就跟你狼狈为奸了这么多年。”

 

“会说人话吗，”叶修很不满，“与他狼狈为奸的不是你们吗？”

 

“他那个人，同门私下打交道也不多。”张佳乐说，“亏得霸图的规矩严，韩文清那脾气又没人敢乱问，不然你们关系不错这事，妥妥是被写进传奇话本里的节奏，什么猥琐所至，金石为开……”

 

“喂喂。”叶修抗议。

 

江湖上一半的人都知道，霸图宗副宗主张新杰持身端正——事实上有些端正过头了，他自幼入宗门苦修，平日自律到近乎苛刻，严谨到几近刻板，为人一板一眼，不苟言笑，公事之外罕有私事，同门之谊外了无私交。虽智计修为皆是道门翘楚，霸图弟子对他却是敬畏的多，亲近的少。

 

然而鲜少有人知道，张新杰每隔三个月，雷打不动会往秋山一行，拜访一个人。

 

那个人就是叶修。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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